奥运将至,巴黎依然有难堪的《五号大楼》

◎张海律

床垫、被褥、衣物、行李箱、玩具熊、锅碗瓢盆……一切值钱、不值钱的家当,在市政人员和警方的催促下,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告别住户居室,从天而降,坠落到五号大楼外的空地上。这是平安夜来临前,巴黎东北郊蒙费梅伊镇的破败社区,非裔和阿拉伯裔混居的一幢危楼。

聚焦法国高犯罪率区域

头一天,破旧大楼内一家无证经营的餐馆发生火灾,引起严重的居住隐患。此前市政当局还犯愁究竟该用什么“借口”,才能让这些顽固居民搬家而不用付高额的补偿。这么一来,老天帮忙,不用再软硬兼施,住户不再抗拒,反而能主动配合。“风能进、雨能进、国王不能进”的可贵家园,迅速地为岌岌可危的生命让路。

这是马里裔法国导演拉吉·利的新作《五号大楼》的高潮情节。快速剪辑的仰拍镜头下,那些高空坠物,不免让观众想到《辛德勒名单》中长达18分钟那场“克拉科夫大清洗”。1943年3月13日,驻波兰党卫军和纳粹军警,冲入“隔都”(犹太人隔离区),将最后剩下的2000名犹太人抓上前往普瓦舒夫集中营的列车。在那一场足以展现斯皮尔伯格高超大场面调度能力的戏中,也有着应接不暇的高空坠物。不同于巴黎近郊贫民窟的家具是落到“五号大楼”楼外,“克拉科夫大清洗”中坠落的家当是砸到了“隔都”的天井中间。而以居住隐患为借口,强令居民立即马上搬迁的关键故事,又好似2014年的俄罗斯电影《危楼愚夫》。

与让观众瞠目结舌的前作《悲惨世界》一样,拉吉·利新作《五号大楼》也是置景并表现蒙费梅伊镇贫民社区的。这是全法国犯罪率最高的“93省”塞纳-圣但尼中最敏感的区域,被外界形容为警察和宪兵都得避开的“生人勿近”禁地。维克多·雨果的名著《悲惨世界》中德纳第夫妇所经营的酒馆,正是蒙费梅伊镇最为著名的文学历史地标。也因此,就在这一混乱城区长大的导演,才会干脆把自己那部获得众多大奖并引起广泛社会讨论的剧情长片首作,干脆命名为《悲惨世界》。

迫于压力的删改

即将于这个盛夏到来的第33届巴黎奥运会,因其出众的视觉设计以及将名胜古迹临时改为赛场的安排,被各种媒体提前盛誉为“最浪漫、最性感”的奥运会。但别忘了,也是在去年盛夏的巴黎,因17岁青年纳赫尔·梅尔祖克在交通执法行动中被警方击毙,可是发生了持续近3周、导致上千人受伤的严重骚乱——在游行示威甚至打砸抗议早就日常化的巴黎,这也是最严重的一次。

《五号大楼》的摄制工作在骚乱发生前就已经开始,但据信因为观看时会让人不可避免地产生联想,导演还是迫于社会压力,做了一些删改。这也让这部新作从直观传达给观众的锐气,到电影背后郊区贫民生活处境的社会意义,都比不了前作《悲惨世界》。

其实,这部新作还有着另一个官方名字,“LesIndésirables”(不受欢迎的人)。与这一问题社区共同成长的导演,个人立场显然是站在楼内,与“五号大楼”里这群“不受欢迎的人”共进退。得益于摄影师JulienPoupard的出色工作,电影有着一个迅速让人进入压抑和愤怒状态的漂亮开头——大楼里的一户非裔人家,在为逝去的长者举办葬礼,因电梯年久失修,死者的棺材只能让人非常费劲地搬运下楼。逼仄的楼道象征着居民没出路的绝望生活,面对这样没有尊严的处境,失去亲人的户主,情绪迅速从伤心到愤怒。这也激起了哈比——逝者受过高等教育的孙女——的责任感,要为楼内这些“不受欢迎的人”发声,改变大家的命运。与此同时,“五号大楼”之外,镇长按下按钮,定向爆破一栋旧楼。扑面而来的灰尘,却导致镇长心脏病发而迅速去世。接任其位的皮埃尔,曾是一位不想被“政治弄脏双手”的骄傲医生,上任后却迅速享受起权力的滋味。

剧作上的平行叙事

为了剧作上的平行叙事,拉吉·利显然有些刻意地设置出这两个对立的主人公,也有意地不让他们太过极端。哈比,是法国政治光谱中的中左派,为底层奔走,依法抗争;皮埃尔,则是中右派,实时警惕自己的白人肤色在非裔族群为绝对主力的社区中可能带来的问题,并邀请叙利亚难民一家到宅邸欢度平安夜。像是棋盘上的排兵布阵那般,导演跟着还一边安排了一个男配角:哈比这边,是她被逼走投无路的弟弟,对应骚乱新闻里那些制造事端的闲杂青年;皮埃尔那边,是他的非裔副手,一个对自己早已跻身的财富阶层比对其族群更为忠诚的职业政客,大楼居民口中的“叛徒”。

虽然从故事整体上,明显看得出拉吉·利坚定地站在楼内的“鸡蛋”一方,但他也不想把楼外的“石头”一方塑造成十恶不赦的权力坏人。于是,场景置换到平安夜的温馨豪宅别墅,楼内的人,成了完成迁居危楼居民工作的市长,以及被他温情款待的叙利亚难民一家;来自楼外的闯入者,是无家可归后只能破罐破摔的哈比弟弟。闯入者愤怒砸毁圣诞树和树下的一切礼物,惹得难民孩子号啕大哭。而不久之前的白日,在那幢危亡的五号大楼里,一样有着被驱赶居民的警察踩碎的孩子玩具车。这样过于刻意的平衡处理,或许会让电影无意中呼应到社会右翼的观点,奥运将至,巴黎依然有难堪的《五号大楼》“看吧,双方都有错。”

无论是谁的错,无论哪边的错更多,在人类族群已然高度融合的巴黎,这都是融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代价。拉吉·利依然可以搬运他在前作《悲惨世界》结尾已经用过的雨果名言,来为他的电影主题作结:

“亲爱的朋友,请谨记,世界上没有劣种或恶人,只有坏的耕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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